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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孩子玩殘酷的遊戲

有一個電視節目找我討論一集策劃, 大抵是找一位並不是專業教師的人士(有歌手, 有導演, 有音樂家), 和一群小學生, 上一堂“平日學校之外”的課程。 他們第一道題會問這個“臨時教師”:如果你回到過去, 見到那位還是小學生的你自己, 你覺得有哪些事是非想教會他不可的?

據說有位男歌手帶著一群臺北私立小學(那種平日家中經濟極優渥的)小孩參加節目:先是一起被扔在中南部一處荒郊野外, 把所有人的錢包和手機收走。 然後他陪著孩子展開類似公路電影情節的遊戲:搭便車、跟店家乞討水和食物、步行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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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設法跟老闆交涉在泡沫紅茶店打鐘點工、借宿警局或廟宇……他們必須學習從一無所有, 在這社會底層尋求支援, 接觸平時被隔阻在他們經驗之外的老人或同齡小孩, 或沾著油哈味髒汙的大人們。

節目組還提起一個日本綜藝節目的設計:先讓一個父親將一窩雞蛋交給他孩子, 好像其中有幾枚就在他們眼前孵出小雞, 但其實剩下的那枚雞蛋, 根本是沒受精孵不出小雞的。 父親以一種男人對平輩交待重大託付的莊嚴口吻, 要求這男孩要好好照顧、保護這顆還在蛋殼裡的“金太郎”(大人們還幫它取好了名字), 讓它平安孵化出來。

“沒問題吧?”

“嗯。 ”

“熊太你會用全部力氣保護金太郎的生命吧?”

“沒問題的, 交給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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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這父親離開後, 另一個男子(大人安排的)走進這教室, 急匆匆在翻找什麼, 然後像是粗手粗腳就將那顆雞蛋撞翻落地, 當然就變成一攤稀糊、汁液晶瑩、沾著碎蛋殼的“壞毀之物”。

“啊!”於是包括熊太、潤二、花子……每個男孩、女孩在雞蛋落地砸破的那一瞬間(其實那只是一顆尋常的雞蛋, 但孩子們相信因他們的疏忽, 剛剛弄死了一條正要掙扎來到這世間的小生命), 露出不同的表情, 或是張嘴無聲地承受這一擊;或是蹲下哭泣;或是在那扮戲的大人說“喔對不起對不起”時, 還非常有禮貌、但難掩憂愁地說:“沒關係。 ”但眼角已被攝影機拍到滑下一滴淚。

有一個男孩, 在這粗心大人離場後, 趕忙將那砸碎爛蛋糊清理掉, 從一旁抓一顆沒受精的雞蛋放到一開始那孵化“金太郎”的小巢裡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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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他父親進來, 他面色鎮定地說謊。 “怎麼樣?金太郎還好吧?怎麼還沒孵出來?”“是啊, 可能它比較害羞吧。 ”

這是一種對小孩來說是那麼恐怖的複式困境:一、他沒按承諾, 幫父親看守好那個脆弱的“小生命”。 二、他的能力無法掌握生命的乖謬遭遇, 一個大人來搞砸了, 他怎麼講也沒人相信。 三、一個“小生命”因他的失誤, 死去了。

聽了這個故事, 我的反應可能跟所有觀眾直接的反應一樣:“大人好壞。 ”但這正是節目想要的效果, 那個設計裡有什麼幽微的邊緣被越過了, 但我們就像看莎士比亞的話劇而領會人性或命運, 我們歎息、哀憫、心被懸吊而起。

於是我們討論我們主持的那一集節目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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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境如下:先跟孩子們說, 這次遊戲的題目叫“火星計畫”。 山寨版模仿電影《星際效應》的梗, 如果世界末日已發生了, 你們被挑選入那個幸運的“火星移民”計畫, 但因為宇航機載重的限制, 每個人只能隨身帶一件“對你最珍貴的東西”─可能是過世祖母給他的一隻舊手錶;可能是童年掉的一顆臼齒;可能是他父親曾幫他用木工做的一把玩具槍;可能是他養過一隻後來飛走的鸚鵡的羽毛。

然後, 有一堂課是讓每個孩子拿著這件他的至愛之物, 對其他孩子介紹這件“非如此不可之物”的身世和故事。 接下來, 讓孩子們將他們的心愛之物, 放進一隻我們做好的硬紙殼火箭。 在操場, 告訴他們這是一個升空儀式, 我們在火箭底座裝上會噴出火花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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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仙女棒那樣的效果, 大家站在這“假裝要後射升空”的火箭前, 拍照留念。

但其實, 我們已經將孩子們的心愛之物掉包了, 火箭裡放的是一堆廉價塑膠玩具、泡綿、破布;而不是他們的珍藏之物。 道具組在設計上多動些手腳, 火箭底端夾層放進煤油、蠟燭、鎂粉等易燃物。 當孩子們開心地在玩具火箭前拍照時, 也許五秒, 也許十秒, 那只火箭會整個燃燒起來。 劇組要先想好一個精准的措施, 讓他們目睹火箭付之一炬, 但不能讓他們靠近, 他們以為火箭上載著的他們的珍貴物件也燒銷了。

這時, 我必須把孩子們帶進教室, 安撫他們(一邊要演:接手機啦, 氣急敗壞責備對方啦)。 同時把課程引導至:“對失去珍貴事物的體會、情感修復、互相安慰、乃至一種對‘失去’這事的學習。 ”

這個節目創意,我們討論得很樂:該在火箭底部放哪些易燃物——煤油?蠟塊?報紙?那些特效用鎂棒?如何防止孩子們相信他們“最珍貴之物”已成為眼前那堆火裡的熔渣,太過悲慟而無法進行接下來的學習?又如何預防某些精明多疑的小屁孩,看出破綻,戳穿我們的伎倆,告訴大家“這一切都是假的”?

為了取得孩子的信任,一開頭我也必須拿出一件對我生命無比重要的物件,和他們分享它的故事,然後一起放進那硬紙火箭裡。如此當災難在眼前“演出”(而非“發生”)時,我便絕對無疑是他們的“受難同路人”,我必須演出(不能笑)和他們同樣的驚恐、哀傷、憤怒,才能將情緒帶往一類似“戒酒協會”小團體成員之間互相支持、情感分享的氛圍……

“我覺得這個點子有點變態耶。”電視臺裡一個搞策劃的年輕女孩說。當然最後這個構想被否決了,理由並非因其“變態”,而是主管丟下一句:

“沒有一所小學的校長或老師,會允許我們去他們的校園,引爆、然後焚燒一枚假火箭啦!”

這個節目創意,我們討論得很樂:該在火箭底部放哪些易燃物——煤油?蠟塊?報紙?那些特效用鎂棒?如何防止孩子們相信他們“最珍貴之物”已成為眼前那堆火裡的熔渣,太過悲慟而無法進行接下來的學習?又如何預防某些精明多疑的小屁孩,看出破綻,戳穿我們的伎倆,告訴大家“這一切都是假的”?

為了取得孩子的信任,一開頭我也必須拿出一件對我生命無比重要的物件,和他們分享它的故事,然後一起放進那硬紙火箭裡。如此當災難在眼前“演出”(而非“發生”)時,我便絕對無疑是他們的“受難同路人”,我必須演出(不能笑)和他們同樣的驚恐、哀傷、憤怒,才能將情緒帶往一類似“戒酒協會”小團體成員之間互相支持、情感分享的氛圍……

“我覺得這個點子有點變態耶。”電視臺裡一個搞策劃的年輕女孩說。當然最後這個構想被否決了,理由並非因其“變態”,而是主管丟下一句:

“沒有一所小學的校長或老師,會允許我們去他們的校園,引爆、然後焚燒一枚假火箭啦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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