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宇澄五六歲的時候, 一天半夜, 我們雙雙被蚊子咬醒了, 於是便在蚊帳裡談人生。
我邊給徐宇澄塗花露水, 邊說:“蚊子是世界上最壞的動物。 ”徐宇澄卻不同意, 他說:“蚊子不是壞, 蚊子如果不吃我們的血, 它就活不下去。 ”
我又問:“那, 獅子、老虎、狼也都不是壞動物, 對不對?”徐宇澄果斷地說:“沒有什麼動物是壞的, 它們吃肉都是因為沒辦法。 ”然後又補充:“動物在幹壞事時都不是故意的, 只有人類幹壞事時是故意的。 ”
顯然他並不知道自己此時渾身正散發著哲理的光輝, 頭一歪, 在花露水濃烈的香氣中睡過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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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件事後, 孩子的世界觀和道德觀引起了我的好奇。 我發現在他們的世界裡, 對“好”與“壞”的看法與我們不一樣, 他們對事物的關注點也與我們不同。
一次睡前, 我給他放了一張碟, 講的是《小英雄雨來》的故事。 講到日本鬼子走了之後, 村裡傳來了“賣豆腐啦, 賣豆腐啦”的聲音。 這是一個暗號, 說明日本鬼子已經走遠了。
徐宇澄對這個細節產生了巨大的興趣, 沒完沒了地追問:“為什麼要喊‘賣豆腐’呢?如果日本鬼子還沒有走遠, 聽到這句叫賣聲後想吃豆腐轉回來買, 卻發現是假的, 那怎麼辦?”
我告訴他, 喊“賣豆腐”的人, 本來就是一個賣豆腐的, 這樣即使日本鬼子回來, 也不會發現是假的。
他又問:“如果他就是賣豆腐的, 那本來就要天天喊‘賣豆腐啦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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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問題我暫時沒辦法回答他, 當然我也不認為這是個什麼重要問題, 令我深思的是, 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, 在一個孩子那裡卻會出現這樣的問題——這本來是打死我都不會注意到的細節。
徐宇澄不是個機靈孩子, 日常生活中尤其笨拙, 連褲子都穿不好。 他上課發愣, 不愛寫字, 成績一般, 反正不是傳說中的優秀孩子, 但這些好像都沒有耽誤他思考人生。
和每個幼稚園一樣, 他們也要學《弟子規》。 他苦惱地告訴我, 他覺得《弟子規》裡有些道理他做不到。 “比如它要求我們不能挑食。 有些東西我就是吃不下, 就像人不能飛起來一樣, 這是沒有辦法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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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還質疑“一心不能兩用”這句話, 他說:“如果我打仗的時候光顧著打仗忘了吃飯, 結果我沒有被打死, 卻被餓死了, 那你說到底是不是一心應該兩用啊?”
再比如, 我去做別的事不理他時, 他說:“媽媽, 你又把我淘汰了。 ”其實他想說:“你又把我拋棄了。 ”但他用了“淘汰”這個詞, 更有一種無奈感。
我曾教他“好男不與女鬥”這句話。 結果他每次吵不過女生(包括我), 就說:“好男不跟壞女鬥!”一字之差, 解恨多了。
徐宇澄順利地成長為一名小學生, 和他堂姐暉暉成為同學。 他們的校服是白色和紅色相間的, 奶奶問他和暉暉:“你們的校服和校徽設計成白色加紅色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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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老師教給他們的答案。 徐宇澄可能上課沒認真聽講, 他沒有附和姐姐, 而是說:“因為學校裡蚊子多(學校靠著山, 確實蚊子多), 校服是白色和紅色的, 蚊子就不會來叮, 蚊子不叮淺色和燦爛顏色的衣服。 ”
再比如, 用“子”字造句, 暉暉說:“我們一起去摘果子。 ”他說:“我想快點兒長大, 生個兒子。 ”雖然不是病句, 但好像哪裡有點兒不太對勁。
最不對勁的一次終於到了。 一天去接他放學, 老師看到我, 讓我等一下, 要和我談談。 我忐忑不安地看到她拿來徐宇澄的作文本, 上面是老師佈置的作文題“我的媽媽”, 徐宇澄在下麵歪歪扭扭地寫:“我的媽媽什麼yang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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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表面上雖然配合著老師對徐宇澄痛心疾首, 心裡卻暗暗高興, 心想, 這小子, 挺有個性。
我肯定不是個好媽媽, 全無育兒理論可言, 但我有一點還不錯:從來不小看孩子。 孩子的存在, 總在粉碎我們的“三觀”。 我想, 那些被碎掉的“三觀”, 碎了也無妨, 人總是在重建中不斷修正自我。